成本與毛利如何報稅,徵征聯合會計師事務所解決您所有會計稅務問題

Q:按書審純益率申報繳稅,若毛利低於同業毛利,是否被抽帳時還是要能做的出成本,才不會被調整補稅?若無法作出成本會如何核定?除補稅有罰款嗎?

以上的問題是否您也遇到過呢?

您現在是不是還有無法解決的稅務與會計問題呢?

請立即線上諮詢徵征聯合會計師事務所

尤其公司年年多繳稅!但依舊搞不清楚如何最有效又合法節稅嗎?

最大的原因是什麼?因為稅制艱深難懂,條文又很複雜,只要搞不清楚,自然無法順利節稅?

難道要委託頂尖會計師事務所才能節稅嗎?中小企業只能乖乖繳一堆稅?

也許你在網路上找了許多奇怪的方式,例如把所得掛給人頭,多報撫養親屬等,這些只不過是逃漏稅的偏門,在科技發達的現今,一時少繳稅,國稅局就會上門要你補稅加罰金。

徵征聯合會計師事務所累積近40多年稅務經驗,輔導北中南1000多家上市櫃公司,5000多家中小企業、電商,用最合法合規的方式進行節稅,獲得大量好評,值得信賴 !!!

徵征會計師事務所稅務規劃服務特色

1.用最簡單的方式來向企業主解釋難懂的稅制概念;

2.用淺白的文字說明所有重要法源;

3.用上萬種客戶案例來幫您制定您的專屬稅務流程:

我們透過最專業又易懂的稅制規劃,幫所有企業建立清楚的個人與企業稅制系統概念。有了基本的概念之後,就可以知道如何真正合法的節稅。

簡單來說,如果你了解個人所得稅是採「現金收付制」(即按照現金收支的時點來判定所得及費用歸屬年度)。

同時,綜合所得稅是採累進稅率,你自然會知道可以透過調整收入實現的時間點,讓所得實現在稅率較低的年度來節稅。

徵征聯合會計師事務所不會讓你自己推敲,可以明確提出數十項明確的節稅訣竅。

如提高勞保退休金的提撥比例,提撥的部分當年免稅,自然降低你的稅基。到退休領用時,因為你的收入低、稅率也低,自然可以比現在繳稅來得划算。增加儲蓄的同時,也省下稅金,一舉兩得。

同時,我們更可以提供以下的稅務規劃:

1.家族遺產及贈與稅的節稅規劃

包含資產配置、移轉、轉投資等各種活化或傳承資產的規劃。
.借款或贈與,國稅局之判斷標準

2.不動產稅務節稅規劃

分析土增稅、地價稅、房地合一稅等與不動產交易相關之影響及規劃。
.房地合一稅

3.公司、行號、執行業務業者、非營利機構之節稅規劃

協助客戶在平時就做好最完整之帳務記載,並依照稅法的規定建議最佳的申報方式,以獲取最大之租稅利益。

尤其電商賣家(無實體店鋪),跨境代購業者,販售虛擬性產品(遊戲寶物、課程),有專門的節稅方式協助您少繳稅

延伸閱讀:營所稅課稅制度

4.開公司節稅

公司所得稅率只有20%,且有相當之成本費用可做為收入的減項,故若提供勞務者由個人改為公司,可在稅務上獲得相當之利益。
.開公司節稅試算,請立即洽詢徵征聯合會計師事務所

.若您是電商業者,歡迎參考此篇文章:電商稅務專區

5.境外公司、僑外投資、適用所得稅法25-1之外國機構

(具法人格且非大陸地區法人適用,不得為權利金收入)
.提供外國人來台投資、提供技術服務等行為下較佳之運作模式與節稅規劃(僅扣繳3%)。

人人不愛繳稅,但是稅制規劃就需要專業事務所給您最完整的概念,節稅就是這麼簡單。

懂稅,就不多繳稅!

徵征聯合會計師事務所服務特色

A.營利事業的記帳服務:

1、每年九月底以前向客戶說明半年財務報告,並提出節稅建議。
2、每年十月底以前向客戶說明一至八月財務報告,並提出第二次節稅建議。
3、一般情況之下,十二月中以前向客戶說明一至十月財務報告,並提出該年度最後一次節稅建議。如果遇情況特殊之公司,則在十二月底以前向該客戶說明一至十月預估性的財務報告,並提出本年度最後一次節稅建議。
4、次年三月底以前向客戶說明全年的財務報告,並告知如何報稅方可達到最好的節稅建議。(包括書審方式申報、查帳方式申報、只查費用不查成本、只查成本不查費用、稅務簽證申報等)

B.非營利事業的記帳:

1、執行業務(如診所、演藝人員、設計師、律師、會計師、作家、、等),只需五月底以前將上年度帳簿憑證登帳,並申報所得在個人綜合所得內,再待國稅局查帳核定。
2、補習班、幼稚園、、、等非營利事業,需每兩個月向國稅局申報印花總繳,五月底以前將上年度帳簿憑證登帳,並申報所得在個人綜合所得內,再待國稅局查帳核定。
3、財團法人、社團法人,視其行為是否有與其設立宗旨不同,而判定其是否免稅而定,五月底以前將上年度帳簿憑證登帳並申報。

C.公司申請登記

最複雜的部分交給我們,您就可以快速成立公司行號

申請商業行號需要的資料

草擬階段

1.絕對申請公司或行號

2.資本額訂定

預查階段 準備資料給委託人

1.取1-3個名字,依喜好程度排序

2.未來的營業項目

3.辦理費用收取(規費、委託費)

申請階段
準備資料
1.行號大小章、合夥人私章

2.負責人、合夥人身分證正反面影本

3.營業地址“建物”所有權文件

(謄本、所有權狀、房屋稅單等擇一)

4.屋主營業登記同意書(屋主需要簽名)

5.銀行準備戶存摺影本、銀行餘額證明

(行號資本額25萬下免附)

6.合夥契約書

7.負責人及各合夥人資本額分配明細表

 

申請有限公司需要的資料

草擬階段

1.絕對申請公司或行號

2.資本額訂定

預查階段 準備資料給委託人

1.取1-3個名字,依喜好程度排序

2.未來的營業項目

3.辦理費用收取(規費、委託費)

4.負責人身分證影本

申請階段
準備資料
1.公司大小章、所有股東私章

2.所有股東身分證正反面影本

3. 營業地址“建物“所有權文件影本

(謄本、所有權狀、房屋稅單等擇一)

4.屋主營業登記同意書(屋主需簽名)

5.銀行準備戶存影本、銀行餘額證明

6.股東同意書

7. 股東資本額分配明細表

8. 會計師資本額簽證

 

申請股份有限公司需要的資料

草擬階段

1.絕對申請公司或行號

2.資本額訂定

預查階段 準備資料給委託人

1.取1-3個名字按照喜好度

2.未來的營業項目

(可參考其他已成立商業,或是跟我們討論)

3.負責人身分證影本

4.辦理收取(規費、委託費、簽證費)

申請階段
準備資料
1.公司大小章、所有股東私章

2.所有股東身分證正反面影本

3.營業地址“建物"所有權文件

(謄本、所有權狀、房屋稅單等擇一)

4.屋主營業登記同意書(屋主需簽名)

5. 銀行準備戶存影本、銀行餘額證明

6.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及董事、監察人願同意書正本

7. 股東資本額分配明細表

8. 會計師資本額簽證

9.發起人會議事錄(須由主席錄簽)

10.董事會議事及董事簽到簿(須由主席及記錄簽章)

11. 董監事資格及身分證明文件

(法人股東則另提供指派代表人之指派書)

申請公司行號立即找徵征聯合會計師事務所協助辦理

徵征聯合會計師事務所團隊給您全方位的稅務規劃

徵征聯合會計師事務所負責人-黃志堅會計師給中小企業的話:

我們事務所最大的特色就是接觸最廣泛的行業,不同的產業成本結構會有一些差距,當公司將票據交給我們時,我們事務所就會依靠大數據與實戰經驗判斷支出該認列到成本或是費用,讓您的稅務和財報資料非常漂亮!

尤其新創公司難免會對會計領域較為生疏,從公司成立到營業記帳又有許多要注意的眉角,也會希望得到最專業、最快速、最正確的答覆。

這時候我們就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務必選擇有耐心且快速地回復您所有稅務問題,才能省下最多時間成本!

歡迎委託我們成為您稅務最強的後盾!!!

徵征聯合會計師事務所聯絡資訊
地址:臺中市西區中興街183號6樓之1
電話:04-23029900
官網:https://www.icloudtax.com/
LINE:https://line.me/ti/p/eWAMUUM35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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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充闾:用破一生心  伴随着“皇帝热”、“辫子热”的蒸腾,曾国藩也被“炒”得不亦乐乎。其缘由未必都是市场的驱动,很可能还出自一种膜拜心理:拜罢英明的“圣主”,再来追慕一番“中兴第一名臣”,也是满合乎逻辑的。只是我总觉得,这位曾公似乎并不像某些人说的那样可亲、可敬,倒是十足地可怜。他的生命乐章太不浏亮,在那显赫的身影后面,除了一具猥琐、畏缩的躯壳之外,看不到多少生命的活力、灵魂的光彩。——人们不禁要问:活得那么苦、那么累,值得吗?  关于苦,佛禅讲得最多,有所谓“人生八苦”的说法:生、老、病、死,生与俱来,可说是任人皆有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而求不得、厌憎聚、爱别离、五蕴盛,则是由欲而生,就因人各异了。古人说,人之有苦,为其有欲,如其无欲,苦从何来?曾国藩的苦,主要是来自过多、过强、过盛、过高的欲望,结果就心为形役,苦不堪言,最后不免活活地累死。  说到欲望,曾国藩原也无异于常人。经书上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出生在农村,少年时代也是生性活泼,情感丰富的。十多岁出外就读,浪漫不羁,倜傥风流。相传他曾狎妓,妓名春燕,于春末三月三十日病殁,他遂集句书联以悼之:“未免有情,忆酒绿灯红,此日竟随春去了;似曾相识,怅梁空泥落,几时重见燕归来?”一时传为佳构。至于桎梏性灵,压抑情感,则是系统地接受了儒家思想,特别是程朱理学之后。其间自有一段改造、清洗的过程。  他原名子城,字伯涵,二十一岁肄业于湘乡书院,改号涤生,六年后中进士,更名国藩。“涤生”,取涤除旧污,以期进德修业之意;“国藩”,为国屏藩,显然是以“国之干城”相期许。合在一起,完整地勾画出儒家“修、齐、治、平”的成材之路,也恰切地表明了他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终极追求。目标既定,剩下来的就是如何践履、如何操作的问题了。他在这条漫漫人生之路上,作出了明确的战略选择:一方面要超越平凡,通过登龙入仕,建立赫赫事功,达到出人头地;一方面要超越“此在”,通过内省功夫,跻身圣贤之域,“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达到名垂万世。  这种人生鹄的,无疑是至高、至上的。许多人拚搏终生,青灯皓发,碧血黄沙,直至赔上了那把老骨头,也终归不能望其项背。某些硕儒名流,德足为百世师,言可为天下法,却缺乏煌煌之业、赫赫之功;而一些建不世功、封万里侯的勋臣宿将,其道德文章又未足以副之,最后,都只能在徒唤奈何中咽下那死不甘心的一口气。求之于历代名臣,曾国藩可说是一个少见的例外。他居京十载,中进士,授翰林,拔擢内阁学士,遍兼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吏部侍郎,外放之后,办湘军,创洋务,兼署数省总督,权倾朝野,位列三公,成为清朝立国以来汉族大臣中功勋最大、权势最重、地位最高之人,应该说是超越了平凡;作为封建时代最后一位理学家,在思想、学术上造诣精深,当世及后人称之为“道德文章冠冕一代”,甚至被目为“今古完人”,也算得上是超越了“此在”吧?  可是,人们是否晓得,为了实现这“两个超越”,他竟耗费了多少心血,历经何等艰辛啊?只要翻开那部《曾文正公全集》浏览一过,你就不难得出结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悲剧人物,是一个终生置身炼狱,心灵备受熬煎,历经无边苦痛的可怜虫。  “功名两个字,用破一生心。”他自从背负上从儒家那里承袭下来的立功扬名的沉重包袱之后,便坠入了一张密密实实、巨细无遗的罗网,任凭你有孙悟空那样的冲天本领,也难以挣破网眼,逃逸出去;何况,他自己还要主动地参与结网,刻意去做那“缀网劳蛛”呢!随着读书渐多,理路渐明,那一套“立德、立功、立言”的终极追求,便像定海神针一般把他牢牢地锁定在无形的炼狱里。  歌德老人说,性格决定命运。那么,性格又是由什么决定的呢?这恐怕不是一个“遗传基因”所能了得,主要的还应从环境和教养方面查找原因。雄厚而沉重的历史文化积淀,已经为他做好了精巧的设计,给出了一切人生的答案,不可能再作别样的选择。他在读解历史、认知时代的过程中,一天天地被塑造、被结构了,最终成为历史和时代的制成品。于是,他本人也就像历史和时代那样复杂,那样诡谲,那样充满了悖论。这样一来,他也就作为父、祖辈道德观念的“人质”,作为封建祭坛上的牺牲,彻底地告别了自由,付出了自我,失去了自身固有的活力,再也无法摆脱其悲剧性的人生命运。  二  这种无形的炼狱,是由他自己一手铸成的。其中的奥蕴无穷,但一经勘破,却也十分简单:要实现“两个超越”,就必须跨越一系列的障碍,面对种种难以克服的矛盾,这也就是他进退维谷,跋前踬后,终生抑塞难舒,身后还要饱遭世人訾议的根本原因。  封建王朝一切建立奇功伟业者,都免不了要遭遇忠而见疑,功成身殒的危机,曾国藩自然也不例外,而且,由于他的汉员大臣身份,在种族界隔至为分明的清朝主子面前,这种危机更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悬在头上。这是一种无法摆脱的两难选择:如果你能够甘于寂寞,终老林泉,倒可以避开一切风险,像庄子说的,山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这一点是他所不取的,――圣人早就教诲了:“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而要立功名世,就会遭谗受忌,就要日夕思考如何保身、保位这个严峻的课题。明乎此,就不难理解曾国藩何以怀有那么强烈的危机感,几乎是惶惶不可终日。他对于古代盈虚、祸福的哲理,功高震主、树大招风的历史教训,实在是太熟悉、太留意了,因而时时处处都在防备着颠危之虞、杀身之祸。  他一生的主要功业在镇压太平军方面。但他率兵伊始,初出茅庐第一回,就在“靖港之役”中遭致灭顶的惨败,眼看着积年的心血、升腾的指望毁于一旦,一时百忧交集,痛不欲生,他两番纵身投江,都被左右救起。回到省城之后,又备受官绅、同僚奚落与攻击,愤懑之下,他声称要自杀以谢湘人,并写下了遗嘱,还让人购置了棺材。心中惨苦万状,却又“哑子吃黄连”,有苦不能说,只好“打掉门牙肚里吞”。正如他所自述的:“余庚戌、辛亥间,为京师权贵所唾骂,癸丑、甲寅为长沙所唾骂,乙卯、丙辰为江西所唾骂,以及滨州之败、靖港之败、湖口之败,盖打脱牙之时多矣,无一次不和血吞之。”  那么,获取胜利之后又怎样呢?扑灭太平天国,兵克金陵,是曾氏梦寐以求的胜业,也是他一生成就的辉煌顶点,一时间,声望、权位如日中天,达于极盛。按说,这时候应该一释愁怀,快然于心了。可是,他反而“郁郁不自得,愁肠九回”,城破之日,竟然终夜无眠。原来,他在花团锦簇的后面看到了重重的陷阱、不测的深渊。同是一种苦痛,却有不同层次:过去为求胜而不得,自是困心恒虑,但那种焦苦之情常常消融于不断追求之中,里面总还透露着希望的曙光;而现在的苦痛,是在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实现了胜利目标之后,却发现等待着自己的竟是一场灾祸,而并非预期的福祉,这实在是最可悲,也最令人伤心绝望的。  到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清楚了,尽管他竭忠尽智,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因其用兵过久,兵权太重,地盘忒大,朝廷从长远利益考虑,不能不视之为致命威胁。过去所以委之以重任,乃因东南半壁江山危如累卵,对付太平军非他莫属。而今,席卷江南、飙飞电举的太平军已经灰飞烟灭,代之而起的、随时都能问鼎京师的,是以湘军为核心的精强剽悍的汉族地主政治、军事力量。在历史老人的拨弄下,他和洪秀全翻了一个烧饼,湘军和太平军调换了位置,成为最高统治者的心腹大患。  其实,早在天京陷落之前,清廷即已从中央与地方、集权与分权的总体战略出发,采取多种防范措施,一面调兵遣将,把守关津,防止湘军异动;一面蓄意扶植淮军,从内部进行瓦解,限制其势力的膨胀。破城后,清廷立即密令亲信以查阅旗营为名,探察湘军动静。当日咸丰帝曾有“克复金陵者王”的遗命,可是,庆功之日,曾氏兄弟仅分别获封一等侯、伯。尤其使他心寒胆战的是,湘军入城伊始,即有许多官员弹劾其纪律废弛,虏获无数,残民以逞。清廷下诏,令其从速呈报历年军费开支账目。打了十几年烂仗,军饷一毫不拨,七拼八凑,勉强维持到今日。现在,征袍上血渍未干,却拉下脸子来查账,实无异于颁下了十二道金牌。闻讯后,曾国藩忧愤填膺,痛心如捣。“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血腥史影,立刻在眼前浮现。此时心迹,他已披露在日记中:“古之得虚名而值时艰者,往往不克保其终。思此不胜大惧。”  对于清廷的转眼无恩,总有一天会“卸磨杀驴”,湘军众将领早已料得一清二楚,彷徨、困惑中,不免萌生“拥立”之念。据说,曾氏至为倚重的中兴名将胡林翼,几年前就曾专函探试:“东南半壁无主,我公其有意乎?”曾国藩看后惶恐骇汗,悄悄地撕个粉碎。湘军集团第二号人物左宗棠也曾撰写一联,故意向他请教:“神所凭依,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曾阅后,将下联的“似”改为“未”,原封送还。曾的幕僚王门运在一次闲谈中向他表明了“取彼虏而代之”的意思,他竟吓得不敢开腔,只是手蘸茶汁,在几案上有所点画。曾起立更衣,王偷着看了一眼,乃是一连串的“妄”字。  其实,曾国藩对他的主子也未必就那么死心塌地地愚忠,只是,审时度势,不敢贸然孤掷,以免断了那条得天地正气、做今古完人的圣路。于是,为了保全功名,免遭疑忌,继续取得清廷的信任,他毅然采取“断臂全身”的策略,在翦除太平军之后,主动奏请将自己一手创办并赖以起家的湘军五万名主力裁撤过半,并劝说其弟国荃奏请朝廷因病开缺,回籍调养,以避开因功遭忌的锋芒。他说:“处大位大权而震享大名,自古能有几人能善其末路者?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灭去几成,则晚节渐可以收场耳。”这两项举措,正都是清廷亟欲施行却又有些碍口的,见他主动提出,当即予以批准。还赏赐曾国荃六两人参,却无一言以相慰,使曾氏兄弟伤心至极。  三  曾国藩的人生追求,是“内圣外王”,既建非凡的功业,又做天地间之完人,从内外两界实现全面的超越;那么,他的痛苦也就同样来源于内外两界:一方面是朝廷上下的威胁,用他自己的话说:“处兹乱世,凡高位、大名、重权三者皆在忧危之中”,因而“畏祸之心刻刻不忘”;一方面是内在的心理压力,时时处处,一言一行,为树立高大而完美的形象,同样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般的惕惧。  去世前两年,他曾自撰一副对联:“战战兢兢,即生时不忘地狱;坦坦荡荡,虽逆境亦畅天怀。”上联揭示内心的衷曲,还算写实;下联则仅仅是一种愿望而已,哪里有什么“坦坦荡荡”,恰恰相反,倒是“凄凄、惨惨、戚戚”,庶几近之。他完全明白,居官愈久,其阙失势必暴露得愈充分,被天下世人耻笑的把柄势必越积越多;而且,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种种视、听、言、动,未必都合乎圣训,中规中矩。在这么多的“心中的魔鬼”面前,他还能活得真实而自在吗?  他对自己的一切翰墨都看得很重,不要说函札之类本来就是写给他人看的,即使每天的日记,他也绝不马虎。他知道,日记既为内心的独白,就有揭示灵魂、敞开自我的作用,生前殁后,必然为亲友、僚属所知闻,甚至会广泛流布于世间,因此,下笔至为审慎,举凡对朝廷的看法,对他人的评骘,绝少涉及,为的是不致遭惹麻烦,甚至有辱清名。相反地,里面倒是记载了个人的一些过苛过细的自责。比如,当他与人谈话时,自己表示了太多的意见;或者看人下棋,从旁指点了几招,他都要痛自悔责,在日记上骂自己“好表现,简直不是人”。甚至在私房里与太太开开玩笑,过后也要自讼“房闱不敬”,觉得于自己的身份不合,有失体统。  他在日记里写道:“近来焦虑过多,无一日游于坦荡之天,总由于名心太切,俗见太重二端”,“今欲去此二病,须在一‘淡’字上着意。”“凡人我之际,须看得平;功名之际,须看得淡。”脉把得很准,治疗也是对症的,应该承认,他的头脑非常清醒。只是,坐而言不能起而行,无异于放了一阵空枪,最后,依旧是找不到自我。他最欣赏苏东坡的一首诗:“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譬如饮不醉,陶然有余欢。”可是,也就是止于欣赏而已。假如真的照着苏东坡说的做,真的能在一个“淡”字上着意,那也就没有后来的曾国藩了,自然,也就再无苦恼之可言了。由于他整天忧惧不已,遂导致长期失眠。一位友人深知他的病根所在,为他开了一个药方,他打开一看,竟是十二个字:“歧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心病。”他一笑置之。他何尝不懂得黄老之学可疗心疾,可是,在那“三不朽”的人生目标的驱策下,他又要建不世之功,又要作万世师表,怎么可能淡泊无为呢?  世间的苦是多种多样的。曾国藩的苦,有别于古代诗人为了“一语惊人”,冥心孤诣、刳肚搜肠之苦。比如唐朝的李贺,他的母亲就曾说:“是儿要呕出心乃已耳!”但这种苦吟中,常常含蕴着无穷的乐趣;曾国藩的苦,和那些终日持斋受戒、面壁枯坐的“苦行僧”也不同。“苦行僧”的宗教虔诚发自一种真正的信仰,由于确信来生幸福的光芒照临着前路,因而苦亦不觉其苦,反而甘之如饴。而“中堂大人”则不然,他的灵魂是破碎的,心理是矛盾的,他的忍辱包羞、屈心抑志,俯首甘为荒淫君主、阴险太后的忠顺奴才,并非源于什么衷心的信仰,也不是寄希望于来生,而是为了实现现实人生中的一种欲望。这是一种人性的扭曲,绝无丝毫乐趣可言。从一定意义来说,他的这种痛深创钜的苦难经验,倒与旧时的贞妇守节有些相似。贞妇为了挣得一座旌表节烈的牌坊,甘心忍受人间最沉重的痛苦;而曾国藩同样也是为着那块意念中的“功德碑”而万苦不辞。  他节欲,戒烟,制怒,限制饮食,起居有常,保真养气,日食青菜若干、行数千步,夜晚不出房门,防止精神耗损,可说是最为重视养生的。但是,他却疾病缠身,体质日见衰弱,终致心力交瘁,中风不语,勉强活了六十二岁。死,对于他来说,其实倒是一种彻底的解脱。什么“超越”,什么“不朽”,统统地由他去吧!当然,那种无边的痛苦,并没有随着他的溘然长逝而扫地以尽,而是通过那些家训呀,书札呀,文集呀,言行录呀,转到了亲属、后人身上,这是一种名副其实的痛苦的传承,媒体的链接。  前几年看到一本“语录体”文字,它从曾国藩的诗文、家书、函札、日记中摘录出有关治生、用世、立身、修业等内容的大量论述,名之曰《人生苦语》。一个“苦”字将曾公的全部行藏、心迹活灵活现地概括出来,堪称点晴之笔。  四  曾国藩以匡时济世为人生的旨归,以修身进德为立身之本,采取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这无疑是承传了孔孟之道的衣钵,但他同时,也有意识地吸收了老庄哲学的营养。他是由儒、道两种不同的传统生命智慧煅冶而成,因而能够站在更高的层次上,可以说,他是中国历史上兼收孔老、杂糅儒道最为纯熟、最见工力的一个。  由于他机敏过人,巧于应付,一生仕途基本上顺遂,加之,立功求名之心极为热切,简直就是一个有进无退的“过河卒子”,因而未曾真正地退藏过;但是,出于明哲保身的机智和韬光养晦的策略上的需要,他也还是把“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奉为终身的座右铭,把黄老之学看作是一个精神的逋逃薮,一种适生价值与自卫方式,准备随时卷缩到这个乌龟壳里,一面咀嚼着那些“高下相生,死生相因”的哲理,以求得心灵上的抚慰;一面从“尺蠖之屈,以求伸也”的权谋中,把握其再生的策略。  同是道家,在他的眼里,老子与庄周的份量并不一样。别看他选定的奉为效法榜样的三十二位中国古代圣哲中,只有庄周而无老子,其实,这是一种“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的障眼法。庄周力主发现自我,强调独立的人格;不仅无求于世,而且,还要遗身于世虑江山之外,不为世人所求。这一套浮云富贵,粪土王侯,旷达恣肆,彻悟人生的生命方式,对曾国藩来说,无异于南辕北辙;倒是作为权谋家、策略家、彻底的功利主义者的老子,更切近他的需要,符合他的胃口,――儒家是很推崇知进退、识时务,见机而作的,孟子就说过嘛:“孔子,圣之时者也”。  他平生笃信《淮南子》关于“功可强成,名可强立”的说法。“强”也者,勉强磨炼之谓也,就是在猎取功名上,要下一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强勉功夫。但他又有别于那种蛮干、硬拚的武勇之徒。他的胞弟曾国荃刚愎自用,好勇斗狠,有时不免意气用事,曾国藩怕他因倨傲招来祸患,总是费尽唇舌,劝诫他要“慎修以远罪”。听说其弟要弹劾一位大臣,当即力加劝止,他说,这种官司即使侥幸获胜,众人也会对你虎视眈眈,侧目相看,遭贬的本人也许无力报复,但其他人一定会蜂拥而起,寻隙启衅。须知,楼高易倒,树高易折,我们兄弟时时处身险境,不能不考虑后果。他告诫其弟:从此以后,只从波平浪静处安身,莫向掀天揭地处着想。这并不是萎靡不振,而是因为位高名重,不如此,那就处处都是危途。  清代道咸以降,世风柔靡、泄沓,盛行一种政治相对主义和圆融、浑沌的处世方式。最典型的是道光朝的宰相曹振镛,晚年恩遇日隆,身名俱泰。门人向他请教,答曰:“无他,但多磕头少说话耳。”有人赋《一翦梅》词来描画这种时弊:“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万般人事要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庸。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大家襄赞要和衷,好也弥缝,歹也弥缝。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流芳身后更无穷,不谥文忠,也谥文恭。”曾国藩由于深受儒学濡染,志在立功扬名,垂范万世,肩负着深重的责任感,尽管老于世故,明于趋避,但同这类“琉璃蛋”、“官混子”却是判然有别的。我们也许不以他的功业为然,也许鄙薄他的为人处世,但是,对于他的困知敏学,勤谨敬业,勇于用事的精神,还应该予以承认。  曾国藩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生命个体,是一部内容丰富的“大书”。在解读过程中,我们会发现,他的清醒、成熟、机敏之处实在令人心折,确是通体布满了灵窍,积淀着丰厚的传统文化精神,到处闪现着智者的辉芒。当然,这是从文化学、社会学、心理学的角度来研究;如果就人性批评意义上说,却又觉得多无足取。在他的身上,智谋呀,经验呀,知识呀,修养呀,可说应有尽有;唯一缺乏的是本色,天真。其实,一个人只要丧失了本我,也便失去了生命的出发点,迷失了存在的本源,充其量,只是一个头脑发达而灵魂猥琐,智性充盈而人性泯灭的有知觉的机器人。  五  对于阅世极深的曾国藩来说,我想,他不会看不出封建官僚政治下的人生不过是一场闹剧,而扮演角色的无非是一具具被人牵线的玩偶,原是无须那么叫真的。他自己就曾说过,大凡人中君子,率常终身暗然退藏。难道是他们有什么特异的天性?不过是因为真正看到了大的方面,而悟解一般人所追逐的是不值得计较的。秦汉以来至于今日,达官贵人何可胜数?当其高踞权要之时,自以为才智高人万万,简直是不可一世;可是,等到他们死去以后再看,跟那些“营营而生,草草而死”的厮役贱卒,原没有什么区别。那么,今天的那些处高位而猎取浮名者,竟然泰然自若地以高明自居,不晓得自己和那些贱夫杂役一样都要同归于汩没,到头来并没有什么差异,――难道这还不值得悲哀吗?  我们发现,在曾国藩身上,存在一种异常现象,即所谓“分裂性格”。比如,上面那番话说得是多么动听啊,可是,做起来却恰恰相反,言论和行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加之,他以不同凡俗的“超人”自命,事事求全责备,处处追求圆满,般般都要“毫发无遗憾”,其结果,自是加倍地苦累,而且必然产生矫情与伪饰,以致不时露出破绽,被人识破其伪君子、假道学的真面目。明人有言:“名心盛者必作伪。”对此,清廷已早有察觉,曾降谕于他,直白地加以指斥:总因“过于好名所致,甚至饰辞巧辩。好名之过尚小,违旨之罪甚大”。至于他身旁的人,那就更是洞若观火了。幕僚王门运在《湘军志》一书中,对曾氏多有微辞,主要是觉得他做人太坚忍、太矫情了;而与曾氏有“道义之交”的今文经学家邵懿辰则毫不客气,竟当面责之以虚伪,说他“对人能作几副面孔”;左宗棠更是专标一个“伪”字来戳穿他的画皮,逢人便说:“曾国藩一切都是虚伪的。”  作为一位正统的理学家,曾国藩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在接受程朱理学巧伪、矫饰的同时,却能不为其迂腐与空疏所拘缚,表现出足够的成熟与圆融。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总觉得,在他身上,透过礼教的层层甲胄,散发着一种浓重的表演意识。人们往往难以分辨他究竟是在正常地生活还是逢场作戏,究竟是出自真心去做还是虚应故事;而他自己,时日既久,也就自我认同于这种人格面具的遮蔽,以致忘记了人生毕竟不是舞台,卸妆之后还须进入真实的生活。  他尝以轻世离俗自许,实际上根本不是那回事。因为如果真的轻世离俗,就说明已经彻悟人生,必然生发出一种对人世的大悲悯,就会表现得最仁慈,最宽容,自己也会最轻松,最自在。而他何尝有一日的轻松自在,有一毫的宽容、悲悯呢?他那坚忍、强勉的秉性,期在必成、老而弥笃的强烈欲求,已经冻结了、硬化了全部的爱心,剩下来的只有漠然无动于衷的冷酷与残忍,而且,还要挂出神圣的幌子。他办团练时,以利国安民为号召,主张“捕人要多,杀人要快”,“不必拘守常例”。因此,每逢团绅捉来“人犯”,总是不问情由,立即处死。一次,曾国藩路过一村,遇卖桃人与买者争吵,卖者说没有付款,买者说已经付了。经过拘讯,证明是卖者撒谎,他当即下令将其斩杀。一时街市大哗,民众惊呼:“钦差杀人了!”因而得名“曾屠户”。事见《梵天庐丛录》。  他曾亲自为湘军撰写了一首《爱民歌》,让官兵们传唱:“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人。……官兵不抢贼匪抢,官兵不淫贼匪淫。若是官兵也淫抢,便同贼匪一条心。”实际执行情况又怎样呢?曾氏幕僚赵烈文记下了攻破天京后的亲眼所见:“城破之日,全军掠夺,无一人顾大局”;“又见中军各勇留营者皆去搜刮,甚至各棚厮役皆去,担负相属于道”。湘军逢男人便杀,见妇女便掳,“其老弱本地人民不能挑担,又无窖可挖者,尽遭杀死,沿街死尸(www.lz13.cn)十之九皆老者,其幼孩未满二三岁者亦砍戳以为戏。”“哀号之声,达于四远”,“尸骸塞路,臭不可闻”。湘军将领彭玉麟写过一首《攻克九江屠城》的七律,后四句云:“九派涛红翻战血,一天雨黑洗征裘。直教殄灭无遗种,尸拥长江水不流。”对照这般般记述,再回过头来读一遍那堂而皇之的《爱民歌》,岂不恰成尖锐的讽刺!  省社会科学院的一位朋友来聊天,看了我写的这份初稿。他说,选取人性阅读这个角度颇有新意。临走前,还告诉我,从他外祖父手中传下来一幅曾国藩的照片,看一看也许有助于了解其人,因为相貌总是精神的一种外现,即使不是全部,起码也能部分地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在性格。我赶忙跟他到家,拿过照片来细细地端详一番:宽敞的前额上横着几道很深很深的皱纹;脸庞是瘦长的,尖下颏,高颧骨;粗粗的扫帚眉下,长着长挑挑的三角眼,双眸里闪射出两道阴冷、凌厉的毫光;浓密的胡须间隐现着一张轻易不会嘻开的薄唇阔口。留给人的印象很深,有一种心事重重、渊深莫测的感觉。  是的,我心目中的曾国藩,就是这样。   王充闾作品集_王充闾散文集 王充闾:亲近泥土 王充闾:灵魂的拷问分页:123

王蒙:初春回旋曲  那天晚上的火锅吃得很不成功。木炭有火却没有足够的热。肉片在始终没有大开的水里浸置,然后生硬地嚼下,然后我们一起出门。冬月把巷子的土地照得光滑,我们小心翼翼地去看一位老友。老友因为年长已经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她有点怨气,更有点悲哀。记得吧,那位一生耿直勤恳的老首长从岗位上退下来以后从早到晚只剩下了吸烟,他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吸“大重九”。之后他得了癌,现在住在肿瘤医院。那天晚上的电视像任何一天一样庸俗,不是广告就是三等歌星。有的电视新闻也快要成为变相的广告了,你花钱给记者摄像师请客送礼,他才给你拍。  从老友那儿踏着惨白清冷的月光回来我们就喝茶。就想我们也都老了。就想从前多么热情多么青春多么怜惜,忽然我说,可惜的是六十年代写的一部小说稿子丢掉了。你问:“是吗?”  我向你叙述小说的梗概。你怎么会忘了呢?写一个年轻人,在工会办的图书馆当管理员。有一个姑娘每天晚上到图书馆阅书。有政治书、文学书和技术书。她爱读的也是他爱读的。姑娘很美,可能有长长的辫子,有黑的与深不见底却又映照着世界光亮的眼睛。我已经记不清我是怎么描写的了,可能写到了清水潭,反正二十七年以前我的文笔在描写一个姑娘的肖像的时候肯定比现在强。那时候我精通现实主义,注重细节描写,叫作“栩栩如生”。  用外行内行白痴一起嗡嗡的话说就是那时候的感觉好。后来那些神秘而又细微的感觉就随着汗水蒸发了。  你问:“后来呢?”  你还跟从前一样,虽然有白的鬓发。那个姑娘常常对小伙子现出笑容,就像珠海特区宾馆的小姐对顾客的笑容一样。特区小姐微笑得少了就会扣奖金乃至被炒鱿鱼。她们每笑一次大概可以统计出来,后面有一分还有两分、人民币还是港币的报酬。在工会图书馆读书的可能留了长辫子的姑娘只要和小伙子对上目光就会微微一笑,这实在已经算不上现时的我这个作家的审美理想。现时我倾向于认为,美丽的姑娘应该节制自己的微笑,不用虚假的温柔点缀坚硬的人生。  你说:“别插嘴……”  我很感动,你还能耐心听我讲60年代初期的并未发生过的往事。  那篇小说并没有发表出来。因为提出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新港》的编辑给我写退稿信说:“因稿挤,尊稿不拟采用了。”我们便又沉默了。  如果从阶级斗争的旋律来构思这篇小说呢?我会不会写一篇类似《夺印》的小说呢?小伙子等待姑娘前来研究发现的敌情:有一位图书馆的常客是恶霸地主的后代,他带来了无线电台还是变天帐?最好姑娘本身就是个特务、间谍,她的微笑是美人计,而小伙子是编外的侦察员……六十年代时兴写“编外”豪杰,写一个理发师修复了一架飞机,一个售票员医好了乘客的前列腺炎,一个卖菜大姐发现了一颗行星。  而所有这些都已经过时了。现在人们最爱唱的歌是《一无所有》。没有图书,没有辫子和黑眼珠,也没有敌情。连特务也没有了。其实60年代初期惊魂未定的我的这篇小说稿,爱的是苏联作家安东诺夫、纳吉宾的影响。不知道后来的舒克申是不是也这样写作。1983年铁凝为了舒克申几乎对张炜发起火来,在涿县,因为停电烧不成暖气,食堂免费招待白酒。初春虽然冷却很诱人,小伙子在工会图书馆等候一个不为外汇券而微笑的姑娘,当然也是在一个初春的夜,许久以前的事。  现在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完全换一个写法呢?像说的那样,回到“肉”上去?我问。一个刚刚把自己的爸爸推到粪坑里的小伙子到图书馆值班,他怒气冲冲地告诉别人(或在心里自言自语):这里的所有的书都是虚假的错位的与不存在的,读了《海明威传》以后他深感我们都是被骗过了的。小伙子应该向读者建议,与其读被阉割的作家的被阉割的小说,不如组织大家每人撒一泡尿酿红高粱酒。这时冲进来一个红裙姑娘。不,冲进来一个白衣白裙姑娘。还是蔚蓝色的呢?可惜英语里蓝色指的不是开拓而是忧郁。这个姑娘一点也不。她进了图书馆就哇哇地呕吐,吐出了钉书钉吐出了操行鉴定又吐出了王蒙的《青春万岁》。然后她一跃骑上了书案,撩起裙子往电脑控制的图书信息显示荧光屏上撒了一泡尿。这算不算《伤心咖啡馆之歌》的“精致的仿作”?  我问,这样的作品有没有超前走向世界的可能呢?  你没回答。你以为我在昏说。不。人们就是这样为新的角度新的手法新的思索新的形式而憔悴,然后用他们的小眼睛审视着一切,抱怨目光够不着的山峰。  这时门铃响了。门铃一响我们就惴惴不安,我们难得的无心无悲哀回忆将随着这一声门铃而化为灰烬。不是抢匪,胜似他们,门铃一响我就四处乱躲,为自己的形体的客观性而沮丧万分。一切都是这种不可承受的存在之过招来的。  幸好,只是收电费。缴完电费顺手给了电业局的她一包烟。她太匆忙,没有时间留下微笑,摩托车哆哆哆地冒着青烟。摩托车在月光下像一只饥饿的狐狸。我呢,一株荆蒿。  你说,你建议我把六十年代初期未能发表的短篇小说《初春》写下来,凭记忆尽可能地恢复,然后注明原委。不仅仅是为了纪念,因为你说你喜欢这个故事。  我谢谢你啦。  我说这种苏联模式的故事也可以不写啦。即使写也不能是老样子。比如说要写这个青年在等待,但他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他两眼发直,明察秋毫而丧失视力。他本来已经弄到了护照弄到了签证,他考取了“托福”。他已经花了两千多(或者再多)美元,但他忽然又不想去了。他问自己,既然阿猫阿狗都在出国都在反思都在更新观念都在写信口开河的小说和更加信口开河的评论,他得了博士又怎么样呢?进入“博士后”又怎么样呢?这是一个好问题。英国人就是这样,你提出一个他感到不好回答的问题,便绅士风度地称赞你提了个“good questiom”“好题儿”,就像电影《金色池塘》里,孙子骂爷爷“放屁”  以后,爷爷说:“good words”——“好词儿”。  那么还写不写姑娘呢?写姑娘还有什么新意呢?要不写个母夜叉?当然不是孙二娘而是服用类固醇的铁饼冠军,不。还是写个刚刚吃了大剂量的镇静剂的女子吧,从“小鲍庄”来的。写来到图书馆以后就站到了期刊架前。她站着,站着。青年愣着,愣着。你和我也都愣着。后来才发现,原来电子石英时钟停摆了。没换电池。  我兴奋起来,我说这可能是一篇好小说,一篇倍儿“潮”的小说,甚至,这是超第九代的“好词儿”。  你笑了。  我的文学想象的翅膀迅猛翱翔,可以是一个个体户等待一位公关小姐。可以是一只狗等待一只猫。可以是一排中程导弹等待拆除。可以是一位港客等待一艘缉私船。可以是一个杀手等待肯尼迪总统。可以是一个瞎了眼的母亲等待从台湾归来的儿子。可以是一个蜘蛛等待一只苍蝇。可以是蚊子等待哪怕是美术馆画上的光润的人体。可以是正等待不等待无等待伪等待……  这时,你打了哈欠。  我说,我还没有给你讲完呢。  你一笑,说:“那就继续下去呢。”  电话铃响,通知我明天在第七会议室开会,进南门。  又一个电话,问泡好了的海参要不要,每斤七块多钱。小伙子在工会图书馆等着姑娘,他看到许多人,也有熟人。  他很奇怪,为什么他等的人,就硬是不来,而他没有等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呢?60年代初期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得意。我说,这种心情是在我等待你的时候体会到的。那天你领了票去怀仁堂看莫斯科歌剧院表演的《叶甫根尼·奥涅金》,我等你等了七个小时,我不停地望着窗口,望着东四大街。我说过许多次了。  你轻轻叹息,目光变得温存。你告诉我,你收到了钟秀的信。这对患难夫妻终于离婚了。  即使等到了,也会离婚的吗?  我不能回答。然而并没有等到,我说。不,我说错了,我的旧日的小说的结尾是这样的:终于那个眼睛黑得像春夜一样的姑娘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英俊得多的青年,比如说,我的描写暗示他是一个劳动模范,一个共青团小组长,或者是夜大学的优秀学生。那时我完全相信苏联作家协会书记伊萨柯夫斯基的抒情诗里的姑娘,爱的是佩戴奖章的年轻人。这使我们的图书馆管理员尴尬而且酸楚。他彬彬有礼地为这一对显然的情侣服务,为他们找出了艾芜的小说《雨》和巴甫连柯的《幸福》。我的六十年代的小说的结尾是这样的:  闭馆了,人们散去。××(那个管理员,对不起,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一个人沿着积雪没有化净的林间小路走向宿舍区。他闻到一种只有初春的夜晚才闻得到的类似酸梨的气味,他祝福那个姑娘和那个比他好得多的青年。他分辨着天上的明亮的与暗淡的星星。为什么星星模糊了,难道他已经蒙上了一层泪水?他不好意思地笑了。雪还没有化尽,绿草已经萌生。他好像看到了那个未来的真正属于他的姑娘的温柔的眼睛。那个姑娘还在远远的地方等着他呢……  我不能保证这一切都是原文。特别是关于气味的描写。我相信那个时候我的听觉嗅觉都特别好。直到三年以前也还是非常好的。我描写气味的文采一定比现在恢复的那两句话抒情得多。我推敲每一个字的平仄。把60年代的旧作拿出来,教授和研究生,就会称道我的“炼句”的功夫了。我让他们满意过的。  “而抒情也已经过时了。”你说。  我问是吗。他们和她们只是那样说“过时”罢了。刘索拉对汪曾祺说:“你们这一代人爱得太沉重了,而我们爱得轻松。”汪曾祺问道:“轻松?”我1988年6月份在伦敦见到了刘索拉。她说:“我现在只是一个人。”她说话的样子不像她宣布过的那样轻松。  “后来呢?”你又问。  后来他下放乡下去了。后来他30多岁了没有结婚。后来经人介绍搞了个“对象”。对象,这是哲学,也是生产劳动。他们常吵。不像张贤亮,绊一跤就会碰见温顺的羊羔李秀芝和人间尤物马缨花。再后来他也就到年龄啦,退休啦,窝囊和牢骚啦,要个“职称”啦,托人给孙子买一架钢琴啦……  “然而他总算在一个初春的夜晚等待过。”你说。“这个……请你给我倒一杯酒。最好给你自己也倒一杯。”  你倒了酒,说:“你喝得太多了。”  是太多了。都太多了。所以变得太少了和一无所有了。我便只把酒杯碰了碰唇边,让杯中的酒在房中慢慢消散,放出那涩苦的芳香,让酒香想念它的主人和它的前生。  然后我们都有一点失眠。  说“有一点”,因为我们不好意思。失眠就像怀旧,以及干脆还有爱情和文学。早已经过时了。没有旧可怀的人有福了。他们一定会在个什么《自由谈》上写用不着怀旧的“批评”文字。  1979年89年3月   王蒙作品_王蒙散文集 王蒙:人生即燃烧 王蒙:我的处世哲学分页:123

丁玲:风雨中忆萧红  本来就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一下雨便更觉得闷在窑洞里的日子太长。要是有更大的风雨也好,要是有更汹涌的河水也好,可是仿佛要来一阵骇人的风雨似的那么一块肮脏的云成天盖在头上,水声也是那么不断地哗啦哗啦在耳旁响,微微地下着一点看不见的细雨,打湿了地面,那轻柔的柳絮和蒲公英都飘舞不起而沾在泥土上了。这会使人有遐想,想到随风而倒的桃李,在风雨中更迅速迸出的苞芽。即使是很小的风雨或浪潮,都更能显出百物的凋谢和生长,丑陋或美丽。  世界上什么是最可怕的呢,决不是艰难险阻,决不是洪水猛兽,也决不是荒凉寂寞。而难于忍耐的却是阴沉和絮聒;人的伟大也不是能乘风而起,青云直上,也不只是能抵抗横逆之来,而是能在阴霾的气压下,打开局面,指示光明。  时代已经非复少年时代了,谁还有悠闲的心情在闷人的风雨中煮酒烹茶与琴诗为侣呢?或者是温习着一些细腻的情致,重读着那些曾经被迷醉过被感动过的小说,或者低徊冥思那些天涯的故人?流着一点温柔的泪,那些天真、那些纯洁、那些无疵的赤子之心,那些轻微的感伤,那些精神上的享受都飞逝了,早已飞逝得找不到影子了。这个飞逝得很好,但现在是什么呢?是听着不断的水的絮聒,看着脏布也似的云块,痛感着阴霾,连寂寞的宁静也没有,然而却需要阿底拉斯的力背负着宇宙的时代所给予的创伤,毫不动摇的存在着,存在便是一种大声疾呼,便是一种骄傲,便是给絮聒以回答。  然而我决不会麻木的,我的头成天膨胀着要爆炸,它装得太多,需要呕吐。于是我写着,在白天,在夜晚,有关节炎的手臂因为放在桌子上太久而疼痛,患砂眼的眼睛因为在微小的灯光下而模糊。但幸好并没有激动,也没有感慨,我不缺乏冷静,而且很富有宽恕,我很愉快,因为我感到我身体内有东西在冲撞;它支持了我的疲倦,它使我会看到将来,它使我跨过现在,它会使我更冷静,它包括了真理和智慧,它是我生命中的力量,比少年时代的那种无愁的青春更可爱啊!  但我仍会想起天涯的故人的,那些死去的或是正受着难的。前天我想起了雪峰,在我的知友中他是最没有自己的了。他工作着,他一切为了党,他受埋怨过,然而他没有感伤,他对名誉和地位是那样地无睹,那样不会趋炎附势,培植党羽,装腔作势,投机取巧。昨天我又苦苦地想起秋白,在政治生活中过了那么久,却还不能彻底地变更自己,他那种二重的生活使他在临死时还不能免于有所申诉。我常常责怪他申诉的“多余”,然而当我去体味他内心的战斗历史时,却也不能不感动,哪怕那在整体中,是很渺小的。今天我想起了刚逝世不久的萧红,明天,我也许会想到更多的谁,人人都与这社会关系,因为这社会,我更不能忘怀于一切了。  萧红和我认识的时候,是在一九三八年春初。那时山西还很冷,很久生活在军旅之中,习惯于粗犷的我。骤睹着她的苍白的脸,紧紧闭着的嘴唇,敏捷的动作和神经质的笑声,使我觉得很特别,而唤起许多回忆,但她的说话是很自然而真率的。我很奇怪作为一个作家的她,为什么会那样少于世故,大概女人都容易保有纯洁和幻想,或者也就同时显得有些稚嫩和软弱的缘故吧。但我们都很亲切,彼此并不感觉到有什么孤僻的性格。我们尽情地在一块儿唱歌,每夜谈到很晚才睡觉。当然我们之中在思想上,在感情上,在性格上都不是没有差异,然而彼此都能理解,并不会因为不同意见或不同嗜好而争吵,而揶揄。接着是她随同我们一道去西安,我们在西安住完了一个春天。我们痛饮过,我们也同度过风雨之夕,我们也互相倾诉。然而现在想来,我们谈得是多么地少啊!我们似乎从没有一次谈到过自己,尤其是我。然而我却以为她从没有一句话是失去了自己的,因为我们实在都太真实,太爱在朋友的面前赤裸自己的精神,因为我们又实在觉得是很亲近的。但我仍会觉得我们是谈得太少的,因为,像这样的能无妨嫌、无拘束、不须警惕着谈话的对手是太少了啊!  那时候我很希望她能来延安,平静地住一时期之后而致全力于着作。抗战开始后,短时期的劳累奔波似乎使她感到不知在什么地方能安排生活。她或许比我适于幽美平静。延安虽不够作为一个写作的百年长计之处,然在抗战中,的确可以使一个人少顾虑于日常琐碎,而策划于较远大的。并且这里有一种朝气,或者会使她能更健康些。但萧红却南去了。至今我还很后悔那时我对于她生活方式所参预的意见是太少了,这或许由于我们相交太浅,和我的生活方式离她太远的缘故,但徒劳的热情虽然常常于事无补,然在个人仍可得到一种心安。  我们分手后,就没有通过一封信。端木曾来过几次信,在最后的一封信上(香港失陷约一星期前收到)告诉我,萧红因病始由皇后医院迁出。不知为什么我就有一种预感,觉得有种可怕的东西会来似的。有一次我同白朗说:“萧红决不会长寿的。”当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是曾把眼睛扫遍了中国我所认识的或知道的女性朋友,而感到一种无言的寂寞。能够耐苦的,不依赖于别的力量,有才智、有气节而从事于写作的女友,是如此其寥寥啊!  不幸的是我的杞忧竟成了现实,当我昂头望着天的那边,或低头细数脚底的泥沙,我都不能压制我丧去一个真实的同伴的叹息。在这样的世界中生活下去,多一个真实的同伴,便多一分力量,我们的责任还不只于打于局面,指示光明,而还是创造光明和美丽;人的灵魂假如只能拘泥于个体的褊狭之中,便只能陶醉于自我的小小成就。我们要使所有的人都能有崇高的享受,和为这享受而做出伟大牺牲。  生在现在的这(www.lz13.cn)世界上,活着固然能给整个事业添一分力量,而死对于自己也是莫大的损失。因为这世界上有的是戮尸的遗法,从此你的话语和文学将更被歪曲,被侮辱;听说连未死的胡风都有人证明他是汉奸,那么对于已死的人,当然更不必贿买这种无耻的人证了。鲁迅先生的“阿Q”曾被那批御用文人歪曲地诠释,那么《生死场》的命运也就难免于这种灾难。在活着的时候,你不能不被逼走到香港;死去,却还有各种污蔑在等着,而你还不会知道;那些与你一起的脱险回国的朋友们还将有被监视和被处分的前途。我完全不懂得到底要把这批人逼到什么地步才算够?猫在吃老鼠之前,必先玩弄它以娱乐自己的得意。这种残酷是比一切屠戮都更恶毒,更需要毁灭的。  只要我活着,朋友的死耗一定将陆续地压住我沉闷的呼吸。尤其是在这风雨的日子里,我会更感到我的重荷。我的工作已经够消磨我的一生,何况再加上你们的屈死,和你们未完的事业,但我一定可以支持下去的。我要借这风雨,寄语你们,死去的,末死的朋友们,我将压榨我生命所有的余剩,为着你们的安慰和光荣。那怕就仅仅为着你们也好,因为你们是受苦难的劳动者,你们的理想就是真理。  风雨已停,朦朦的月亮浮在西边的山头上,明天将有一个晴天。我为着明天的胜利而微笑,为着永生而休息。我吹熄了灯,平静地躺到床上。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五日 丁玲作品_丁玲散文 丁玲:五月 丁玲:秋收的一天分页: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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